20 陌生恋人.Mon inconnue.
人总是恐惧未知。因此在美国有大约370万以上的智障坚信着外星人从遥远的银河系彼端来到地球后会对一种相貌平平的两脚多面体无毛猿猴产生兴趣,并且从几十亿中挑选出最普通的那几个也就是那几个美国猴自己然后被现场劫走。
当然我的恐惧不会是那些根本不见影的外星人,也不是未来,而是过去。我知道过去有很多无法想象的事情在发生而且现在也在进行中,我至今对此毫无印象的原因正是因为我的恐惧令我遗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愿意去威胁那颗星星,让他实现我的愿望而不是弗朗西斯那个愚蠢至极的纯粹为了与我作对而许下的愿望。
我就在这样的混沌里做着噩梦,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直到弗朗西斯跟抖筛子一样把我给摇醒。
“亚瑟!亚瑟!”弗朗西斯焦急地喊,“你没事吧!”
“什么?我很好。”我从那些连环不断的噩梦中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弗朗西斯焦急得像是五分钟后地球马上爆炸而我还没收拾好行李来不及上离开地球的飞船一样。
“太好了。”弗朗西斯感叹道,手却没有停下,“我还以为你在梦中被变成弱智了:你一直叼着一条毛巾试图把它吃进去,还是说你梦见你在吃○?”
“白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发情青蛙!”我一拳挥了过去,逼迫他扔下我,不然我是真的快要被他抖成脑震荡了。
“快下去吧,等下我们就要去博杜安那里。”
我这才意识到,整个屋子里都充满着一股烤面包的清香,而弗朗西斯也温情地穿着一条围裙。
要是他能在围裙下面哪怕多穿一点布料一切就完美起来了。
“你才是应该穿衣服的那个。”我一边脱下睡衣一边说。
弗朗西斯一把抓住我的睡帽,“啵”的一声把它拔下来,让我开始怀疑我昨晚到底套着什么睡觉。
“你不知道今天有多热。”他抱怨道,我建议你最好穿得清凉点,不然在路上就会被热死。之后弗朗西斯就跑出了门,我转过头不去看他的光屁股在我面前晃悠,他却自己跑了回来:“听着亚瑟,青蛙是卵生动物不会发情…”
我把他放在床头的背心给揉成一团砸到他的脸上:“青蛙也是变态发育的典型,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我们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前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虽然弗朗西斯坚信那位善良到愿意出7900欧去买一个空瓶子的博杜安先生不会介意这些事,但我仍然拉着他在路上狂奔。
在我们到达留言里记录的香水铺子的时候,我看见门口的一位老绅士正在和莫娜说话。
他看见我们,一下就笑了。
“好多年没见了,先生,我一听说有这样的藏品就猜想该不会是您。”
“…多米尼克?”弗朗西斯迟疑地问。
“对,是我,后来我跟着母亲离开后,干脆把名字也都改了。现在我叫博杜安。”那位老先生说。这样一位老人的母亲,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弗朗西斯认识的?
“如果是你的话…”弗朗西斯慢慢地说。
“该不会您想说,就不想卖给我了吧?”博杜安先生问,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脾气平和极了,“拜托您了,弗朗西斯先生,您知道我一直在找这个瓶子。如果您对价格不满意,再提高一点也没有问题。”
“我对价格很满意。”弗朗西斯少见地叹了一口气,“而且的确,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它的主人了。”
他拿起手里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瓶子说,这是我们两个出门前来回确认后包好的。
于是博杜安先生点点头,掏出钥匙解开了玻璃门上挂着的锁链,哗啦啦的金属声出奇的冰冷。我记得这家小店,但似乎是个懒散的年轻人在经营,偶尔开偶尔不开的,随便极了。
“那是博杜安的外孙。”弗朗西斯小声回答我的疑惑。
“你到底是从哪里看见我在想什么的?你会读心术吗?”我最后忍不住反问道。
“你想知道吗?如果要听的话就不能进门哦,要留在外面看店。”
“那我们进去你再解释。”我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博杜安走进了昏暗的小香水店。
“你就在外面等等嘛!”弗朗西斯不满地追进来。
“好吧,我告诉你,毕竟你再好猜不过了。”弗朗西斯说,“我还原一下刚才那几分钟:你转过刚刚的转角,看见这家店的时候扬了扬眉毛,因为我们之前来过这里,你记得这个地方有个年轻人在经营,你的想象中接下来要见的会是跟那个人有关的人。然后你看见了莫娜,她的伞遮住了博杜安先生,在她注意到我们转过身来以后,你的脚步放慢了,因为你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位高大的老人家。你认为我跟你是一样的,所以才会这样迟疑地走过去,但你没想到博杜安先生却跟我讲过去的事情,这时候你在心里一定在想,‘天啊!这样一个老人,却和帅气的弗朗西斯谈论母亲,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弗朗西斯掐着嗓子学我说话,学得一点也不像。
“然后博杜安先生却拿出了钥匙开锁,打开了这家店。这下就毫无疑问了,他们不是偶然才站在这里,而是这家店或许是博杜安先生的,于是你微微偏过了头,你很困惑,因为你记得这里管店的一直是个懒散的年轻人,偶尔开店偶尔休假的。为了解决你的疑惑,好让你脸上的那两条马克笔痕迹能松的和蔼一点,我现在告诉你位可爱的小伙子那是博杜安先生的外孙,而偶尔会来的那位美丽夫人正是博杜安先生的女儿。”
“呵呵呵。”博杜安先生笑着,“我第一次听见弗朗西斯先生这口论调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多年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倒是没这么好用。”弗朗西斯谦虚地说,“这只有对付一些像浓眉大眼的小傻瓜这样简单好懂的人才好用。”
“你才是傻瓜。”我反驳道。
“我又没说你,别自己认了浓眉大眼就跑。”弗朗西斯耍起无赖。
莫娜跟在我们身后,轻笑着带上门。
“在这五十年间我一直在寻找陌生恋人。”博杜安说又打开了里面的门,带着我们向地下室走去。
最后他打开了灯,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调香实验室,所有东西都上了年头,瓶瓶罐罐摆满了墙面,每一个瓶子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内容物和年份。我注意到下面的一些发黄的玻璃瓶,甚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精油了。
“那小子,根本就不来打扫这里。”博杜安先生轻声骂了一句,才向我们介绍,“别看着店子小,也是几百年的老店了,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在这里学习调香,只不过现在快要荒废了。”
“看样子自从您走了以后就没有怎么再使用过呢。”弗朗西斯笑着说。“一点都没变。”
“埃里克是个好孩子,就是他实在没有调香的天赋和兴趣。”博杜安叹气道。
这位令人尊敬的老调香师就在那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古老盒子里翻找着,最后找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瓶子,在手心里看了看,递给了我。
“那瓶就是陌生恋人。”博杜安说,“名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或许是没有记载下来。”
“陌生恋人?”
我有些疑惑地拿着手里那个小小的灰白色瓶子,它早应该停产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像是弗朗西斯执拗地留着那个香水瓶一样,留着里面的原液。
它散发着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从我消失的记忆中传来,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鼻,红茶、玫瑰,然后是佛手柚和鸢尾,香柠檬和一些说不出的微苦草叶,粉红甜椒掺和在东方香料中直冲脑门,甚至里面还有一丝轻微的血锈味,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是香料的气味过于冲击还是什么原因,让我的头有些钝痛。
“是啊,不过这个配方已经很久没有再使用了。”博杜安的表情带着些怀念,“大概四十多年前,我还是学徒的时候有问过师傅,因为他是最早制作出陌生恋人的调香师。当时的英国女王买下了这条线和秘方,之后就算是在格拉斯这个世界香水工厂,也再没有人制作过陌生恋人,这是我自己偷偷还原了那个有些模糊不清的废旧配方,当年趁着师傅不注意,从笔记本上偷下来重新制作出来的。”
“我可以打开它闻一下吗?”我问。小小的瓶子粗糙的摩擦着我的指腹,我把它在手心里转过去,可以看见上面用透明胶贴着一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Mon inconnue.”。我总觉得这个字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大约是在瓶子上面写的,所以有些扭曲变形。
“这不太好吧。”弗朗西斯阻止道。“开启太多次的话,香水可能会变味…”
“没什么关系。”博杜安打断了他的话,“反正也已经停产了,没有再出售,就算我私人调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我有配方,如果喜欢的话,这一小瓶可以送给你。”
“喂…”弗朗西斯拉住那个老人,但我已经打开了瓶盖,浓郁的香气从微弱的瓶口溢出,看不见的香味击打在我的手上,在那一瞬间我的记忆就像是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片茫茫白雾。
弗朗西斯就像是一下子慌了手脚,说什么都不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像雕塑,堵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博杜安熟练地用试纸沾了一下那些金黄色的液体,像是黄金一样,在试纸上晕染开。弗朗西斯却一把拔去了那根试纸,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突然像这样。至少至今为止我没见过弗朗西斯这么如临大敌的表情,像是下一刻就有什么灾难要发生一样。
“给我。”我用命令句说,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弗朗西斯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咬着下唇,瞪着我,好像把试纸给我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行为。
我吃惊地发现弗朗西斯的身影像是离我远去,又马上回来,离我更近了一点,让我搞不清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就像是在什么时候服用了那些翡翠碧玉磨成的印度大麻一样,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幻觉。
在幻觉中他好像变矮了,那些修整过的胡子也消失不见,穿着一身铁制的铠甲,一身的血污。那个弗朗西斯用蓝紫色的漂亮眼睛瞪着我,大大的,像是沾着露水的鲜花,手里高举着一把华丽的短剑,看起来马上就要向我刺来。
“你要是敢再向前一步……”那个飘渺无影的幻象说。“不准再踏上我的领土。”
真是个奇怪的幻象。
“开什么玩笑?就你这样,要和那些愚蠢至极的西班牙人联姻……”
我一把夺过了弗朗西斯手里的试纸,那个调香师看起来已经完全陷入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正如你和那家伙所做的约定一样,现在苏格兰就是我的朋友,我永远站在他那边……而你,卑劣的下仆,无礼的野蛮人……”
“莫娜!莫娜!”弗朗西斯一边喊着名字一边向莫娜请求帮助。莫娜摇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来吧!和我约定吧!至此之后,海洋归属于你!而陆地,归属于我!世界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该结束了,弗朗斯哥哥。”莫娜意味不明的说,“该从白日梦中醒来了…你们俩都是!”
我就看见有个衣着华美的女人,穿着油画上才会出现的百年前的华丽大裙,像个幽灵一样优雅地走进来,像是阅兵一样严厉地扫过那些玻璃或是金属的香水瓶。
“法兰西放弃争夺海洋霸权,放弃海洋的掌控权,将海军舰队交付于英格兰手上,由英格兰海军将军来全权指挥;同理,英格兰放弃陆地,将陆军提供给法兰西,由法兰西陆军将军全权指挥。”
“人总是希望永远沉浸在平和祥和的梦中…”莫娜的声音越来越远。
“从你到达格拉斯的时候应该就明白的。”
“在这个现代世界历史上最为命运攸关的时刻,法兰西共和国与联合王国政府共同发表这一声明,以表不可分割地联合与不屈不挠的决心……每一个法国公民都将享有英国公民的身份,每一个英国公民都将成为法国公民。”
“我知道这天一定会到来,甚至希望它能早点结束,不要再留下无意义的幻梦。”弗朗西斯说,他和莫娜面对面站着,站在距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遥远的几乎听不清他们的话。“但是真的遇上的时候,却又下意识地感到抗拒…哈哈,真是矛盾啊。”
幽灵总是那么严肃而疲惫,现在那张柔和的圆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灰白色的小瓶。她拿起香水瓶,优雅地嗅了嗅,然后露出了微笑。
“我喜欢这个。”她说,“多少钱?我想带一瓶回到英国去。”
“等一下…”弗朗西斯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茫然地看着他,他似乎刚刚让莫娜把不知所措的博杜安先生给带出了这个储藏室。
“没有任何地方比法兰西和大不列颠这两个邻国更适合于和谐调整了:当盎格鲁撒克逊的活力与法兰西的生活品位所融合,当英国的经验主义被法国的方式所支配,当英国的坚实可靠饰以法国的优雅,一个包含着人类最高成就的结合便达成了。”
我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但是又好像能明白。
“这里面是用了什么东方香料吗?真好啊,下次要一起去东印度公司看看吗?”她用无法拒绝的声音说。“新西兰和远东的战局都还不错,我想很快领土就可以进一步扩张了。”
弗朗西斯好像在抓着我的肩摇晃:“亚瑟…你听得见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如果在英国手里也有像这样的香水产业那就好了。”女王说。“你说如果我跟法兰西讨要格拉斯,或是要弗拉戈纳尔的话,他会给我吗?……,你帮我去和法兰西说一声吧,说不定就能拿到手呢,反正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争夺地,既然意大利和法国决定不下来的话,不如给英国吧。”
然后这个年轻的女孩笑了,“…开玩笑的。在他人的本土作战可不那么方便,也没什么正当理由,于情于理都对法国过于有利。更何况这里是法意边界,要是真的闹起来,就不只是两国之间的事情了,这对我们没有好处。相反的,要是被抓住把柄挑起其他无意义的战争就不好了,然后你就会冒出来一把卷走战利品,没错吧?”
她转向身后,我看见弗朗西斯站在那里,穿得华丽至极,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完全不打算反驳的样子。
我咽下一口口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破碎的记忆汹涌的从不知名的暗处涌出,一下子淹没了我,让我手脚僵硬,一动都不能动。张嘴说不出话,睁眼看不见人,我的感官被过多汹涌的情绪封闭彻底封闭。这些过去的回忆比上一次更加夸张,实在让我不知所措,只能看着那些疯狂的现实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上演。
“……是吧?即便你可是……帝国。但是……”
“……英格利斯。”
我看见她的眼睛,但是我知道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幽灵都不是,只是我的记忆让我产生的幻觉。
现在还是七月,我却感觉好冷,好冷,像是来到了极地一般,快要失去知觉。
“怎么…”我的嘴唇像死了一样的冰凉,腿打着颤,连站都站不住,快要就这样瘫软着倒下。
弗朗西斯,不,他又不应该只是弗朗西斯,他向我伸出手。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地用双手抓住那只向我伸来的手,它滚烫发热,像一团岩浆,几乎要灼伤我。恐惧和迷惑压倒了我,我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再也不能呼吸,我拼尽全身力量地吸入空气。
我拼命、拼命地,拼命地呼吸,拼命地在活着,拼命地活下去。
“我们至死都不能为了自己而活,普罗大众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注定无法成为一个自我主义者,注定如此。”过去的弗朗西斯说,他的手里拿着五月玫瑰,那些粉色的玫瑰花娇艳芬芳,但是只消一天就会发白萎靡,然后这样干枯死去。“有时候我也感到怨恨,感到不解。神啊,既然没有必要,又为什么要赋予一个国以感情?为什么要让国也能理解所谓的爱恨情仇?为什么要让我们去体会人类至今为止所有的痛苦?我大声地咒骂,指着天空,破口大骂,但没有任何人给出回答,于是我开始相信上帝已死。”
他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对于我们而言,绝大部分的生命都应该是五月玫瑰,转瞬即逝。
我抓着弗朗西斯的手,上面什么都没有,我却看见他的手心里有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那些过去的残影。他手心的每一条纹路我都熟悉,每一个波折上都有我的存在。
“我无法决定如何出生,但我要决定如何死去。英格利斯,你就是我的陪葬品,不、不,难道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一起殉葬?就凭你?我亲爱的,难道我们应该对等地交谈吗?你得清楚,从最初……最初,从一切开始之前,在我们开始互相伤害,然后变得痛苦不堪之前,你已经是我的了。当我打算逃离之时,我不会在离开的车上为你保留一个位置,我将你装在行李箱里,就像这样,我与你只隔着一层轻薄却又坚不可摧的皮革,这是死去的动物们最后的赠礼。我们结婚,然后在同一个世界中被世人活埋,活像是行尸走肉,万事不得由己。就这样互相撕咬着被捆绑在一起,痛苦地度过下半辈子,而很多人可以从中获得幸福,因此我们别无选择。”
“英格利斯。”长着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得说,“你听说了吗?那家伙彻底疯了,他居然来向我提亲,女王殿下,这是绝不可能的,法兰西希望认您为唯一女王,他要跟英格利斯结婚。”
“可怜的法兰西。”那个被尊称为女王的女子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而我站在她的身边,俯视着下面。随后我意识到这不是在白金汉宫的大厅,这只是会谈室,没错,每周固定的,女王和首相的会谈室。“他已经错失了机会,永远,如果在过去……如果在过去……”
“可爱的法兰西。”另一位女士拿起了香水瓶,“竟然能孕育出这么美好而可爱的地方,鲜花、香水、美食,这一切都令人感觉多么美好。真想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只可惜不行。我想阿尔伯特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若我不是女王的话,一定会搬来这里。”她笑笑说。“真羡慕你们啊。”
弗朗西斯向她行了个礼,亲吻她的指尖。
“怎么回事…”声音从我的牙缝里挤出来,过多的记忆完全超过了我的容量极限,我无法处理他。
面前那个金发的男人什么也没说,我抬头看着他,从世界之伊始至今的所有记忆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他的身上重重叠叠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太多了,让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形。那些金碧辉煌的战甲,那些华丽的礼服,那些洛可可式地、巴洛克式地装饰交接在一起,像圣诞树一样一层层地挂满了他的身前。
“我怎么…我是不是快要疯了?”最后我说,尴尬地笑了笑,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笑,捏着那只滚烫的手,热度却一点都无法传达到我的身上。“我竟然感觉…我竟然感觉…”
“英格利斯。”她笑着说,“谢谢你和法兰西的准备和招待,我在格拉斯玩得很开心。再多住几天吧!让我多住几天再启程回国。”
“是的,女王殿下。”
“真想留在这里。”她回答我。
“我曾和女王陛下…和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一同来到这里…在一百多年前…”我的声音微如蚊音,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在胸腔里大肆喧哗,吵闹的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我已经搞不清了,我应该是彻底的疯了。
在这么多天或是这么几年或是一个世纪来几千年以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跟我打跟我闹跟我斗气又跟我和解的那个家伙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背,像是抚摸一只小猫一样试图安抚我,却拙劣地难以言语。
“没错。”
他轻声说,却像是一锤定音,给我敲下死刑。
我呼吸困难地抬起头,又看见那双蓝得像冬日湖水一般的眼睛。
我看见湖面上倒映着我自己,千百个影子重叠在我的身上,构成了我的轮廓,构成了所谓的“我”。
血腥味突然在我的舌尖上炸开,我把嘴唇咬出血了。然后它弥漫到我全身,就像是泡在温软粘稠的血海中一般令人难受。我不想承认,我不想听见那些东西,我不想看见时间的痕迹,这非我所能承受。
我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一切历史的痕迹入侵我的身体,我已经不再疼痛的手,我的头脑,我的思维,我在被过去的我自己入侵。这太超过了,成山的记忆压倒了我,从一无所有的草原上,盎格鲁萨克逊人,维京人,诺曼人,最后出现了所谓的英格兰人。那些国王的样子,那些士兵的样子,那些贵族的样子,那些平民的样子。他们向我伸出手来,呼唤着我的名字,呼唤着我不想听见的名字。那个简单的一无所有的盾形纹章逐渐被分裂,割开,一层又一层的图像把自己给挤在里面,每一次切割的痕迹都留在我身上。盎格鲁萨克逊的十字与金雀,诺曼底和英格兰留下的金狮,连接不断的法兰西金鸢尾,苏格兰的红色狮子,爱尔兰的黄金竖琴,汉诺威的白马出现又消失,这些花纹缠绕着我,把我彻底吞噬。
但是正是他们构成了我。
我看见桌上的那个香水瓶,那些繁复的又熟悉的花纹,最下面那一行,是我和法兰西的签名,被他们复制下来,雕刻在了上面。
这原本是我们留下的…
“我好痛苦。”
最后我只能说。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或者说是法兰西,像是给冻僵的人取暖一样,轻轻的抱住了我,让我在摇摇欲坠感中寻找到了一个支点。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听着血脉偾张的声音。
这是法国的心跳,这是巴黎,这便是巴黎。
巴黎、巴黎。
“C'est La Vie . Anglais.”法兰西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