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月光冲突.Sparkle Clash.
弗朗西斯彻底禁止了我靠近厨房,即便我的博客上明明白白地在自我介绍里写着“chef”。
他坚决地否定我,否定英国菜,把它们划作毒药,唯恐避之而不及。
这让我想起我和莫娜的对话,是不是要我再折腾一次,才能直接从弗朗西斯嘴里逼问出所有答案呢?
像是弗朗西斯这样一个平等地厌恶着英国和英国人的法国佬,为什么要跑来与我交好,同意我那个愚蠢的提议来与我交往,又保留着那样所谓象征着两国“友好”的香水瓶,这一切都跟他平日的态度和观点都过于矛盾了。
但再放手做一次的话,总觉得就好像是我自己也认可了我的料理就是拷问人的毒药,这我是不乐意的,最后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这个礼拜六的下午,弗朗西斯坚持把我拽出去找所谓的世界甜品冠军奥利维尔,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布丁应该是怎样的。
“法国的布丁和英国的布丁本来就不是一种东西。”我抱怨道,“在英国只要是凝固起来的都可以叫做布丁。”
“但你做的那个是带血的冻肉!”弗朗西斯指责道。“趁现在放过所谓的英式‘料理’放过你自己吧!”
他停下了脚步。
“嗨!杰罗姆!”弗朗西斯抓着我的手一起挥舞着,“我们正想去找你呢!”
“弗朗西斯先生!”那个虽然我查到是叫奥利维尔但是被叫做杰罗姆的家伙正抱着一个麻袋往回走,难道他要做这么一麻袋的布丁吗?这也太大了。
然后他兴冲冲地解开了布袋的口子,露出里面的树叶和一个装在小袋子里的种子。
“我正好去取了订购的香榧。”他看起来很高兴,“在之前我还没尝过这样的异国风味,这香极了,闻起来像是佛手柚,但是又不一样,我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放进饼干里。”
弗朗西斯终于松开我的手,顺过了一颗香榧尝了尝。
“这味道真是好极了。”他兴高采烈地评价道,“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可爱的小东西!下次我让熟人再来法国的时候也给我带点好了,反正他总是带着一大堆的东方货物跑来。”
王的脸就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我挥挥手打掉那个奸商的笑容,也不知道弗朗西斯已经给骗了多少钱,他看起来根本不怎么计较财务问题。
于是我们一起到了杰罗姆的实验室,里面的甜点琳琅满目,那些擦洗干净的不锈钢台面上贴着一张又一张随手记下的配方食谱。棉花糖被做成了玫瑰的形状,奶油上散发着花的香气,中间在装饰的那个蛋糕简直是艺术品。几个助手正在忙活,其中有一位像是化学家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一盆奶油状的东西里面仔细地滴精油。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杰罗姆热情地给我介绍这个实验室中每一位香甜可口的朋友。
“那是早上刚刚提炼出来的,我就顺便带了一小瓶回来。”他似乎对这些神奇的材料感到高兴,“这种精炼过的柑橘香气比单纯地加入水果更加芬芳,只需要一小口就可以让香气充盈整个口腔。”
“看见了吗?”弗朗西斯在边上用手肘捅捅我的腰。“这个才叫做美食,你那个叫做研制黑魔法。”
有一位年轻的助手突然从后面拿着打发碗跑了出来。
“弗朗西斯先生!您终于来格拉斯了?”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在巴黎的时候我就很希望您能来这里一趟。我还以为您不会离开巴黎呢!”
“只是比较少而已。”弗朗西斯笑笑说,试图跟那个学徒亲亲脸颊,但是碍于不能停下手里的工作和杰罗姆如炬的锐利眼神,两个人隔着那个硕大的碗跟猫头鹰似的转悠了半天,最终还是作罢了。
我被他们俩的样子逗笑了,弗朗西斯还转过来,像是埃及的壁画一样装模作样地对着我转了一圈。
“你就这么想被吊上方尖碑?”我笑得更厉害了。弗朗西斯也憋不住,整个实验室里充满了该死的笑声,差点没给杰罗姆打出去。
另外一边的奶油似乎打发好了,杰罗姆去尝了一口,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旁边的助手也尝了尝,最后说,这太酸了点。
“看见没。”我用手肘捅回去,在弗朗西斯耳边小声说:“大厨也会有失败的时候,你不能说我。”
弗朗西斯没有理我,毕竟杰罗姆刚给他递了一个勺子。他尝了一口,露出了比利时人吃东欧特制华夫饼的表情,然后擦了擦勺子,捞了一口奶油塞进我嘴里。
那股柑橘的清香一下子就在我嘴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我纳闷地眨巴眨巴眼睛,那些奶油简直是入口即化,简直和真正的香水一样,隐约还能分出个前中后调,我从来就没吃过这样上好的奶油。
“这不是非常好。”我叼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
弗朗西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杰罗姆说:“看吧,我就说他味觉绝对有问题。”
他挡下了我的攻击,最后我们好歹没有在别人的实验室里吵起来,还带着那一袋味道好极了的失败品回去了。法国人对于那一丝的味觉差异的苛刻真是令人费解。
弗朗西斯解释说这是对生活的热爱,若是什么都不介意,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那毫无意义。
我质问他是不是只是想说我过得浑浑噩噩,弗朗西斯就开始装傻,哼着小调跟一路上的人打招呼。我们在路上碰见几个意大利来的年轻人,推着一些乐器和音响设备往芳香广场走去,似乎晚上在那里有一场义演。
为首的女孩似乎是主场,热情的用有些蹩脚的法语来向各位发出邀请。我原以为这样肯定会让傲慢的法国佬瞧不起她,却出人意外地发现,格拉斯的游客和居民都意外地接受了她的邀请。这里比北方来的更加热情友好,丝毫不会有那种乖僻的感觉。
弗朗西斯又察知我所想了,笑嘻嘻地挥着手里的传单说:“没人能讨厌意大利人——他们太可爱了,跟那些讨人厌的英国佬完全不一样。”
“那无时无刻地惦记着嘲讽英国真是劳您费心了。”我回嘴。“比起来法国人可是更加臭名远扬?亏得你们能把每个邻国的关系都搞成这样!”
弗朗西斯大声申冤:“你看看这些友好的居民,难道不讨人喜欢吗?”
“那是因为南方和巴黎相差得太大了,你说的没错,这里就是意大利。”我夸张地感叹,被弗朗西斯从后面轻轻锤了一拳。
天色就这样在我们的经行中慢慢变暗,把整个格拉斯都笼罩在蓝色的海洋中,好像行走在里面都嗅得见水汽,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晚香玉的清香。
弗朗西斯在阁楼上折腾着什么。
他就像是要把这里给拆了一样,四处都哐当作响。在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地跑上楼去,大概是常年没有人来,也没有人清理,上面布满了灰尘,木梯上的红褐色也有些起皮掉漆。
我推开阁楼的门,不仅哑然失笑,弗朗西斯正坐在地上,歪着身子吃痛地揉着自己的尾椎骨,感情这个人最后丢下的东西是他自己。但是阁楼确实跟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有了些不同:那个天窗被打开了,弗朗西斯还固定了一把垂直爬梯,他刚刚大概就在折腾这个。
“雷蒙跟我说阁楼上有可以固定的爬梯。”他细声细气地说,听起来真的摔得很疼。“今天晚上不是说可以看见流星…如果对流星许愿的话,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哦。”
“你真的信啊?奥丁可不会真的量产冈格尼尔。”我笑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我以为过了童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热切地对着星星许愿了。
“相信一下总归是好的嘛。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相信圣诞老人不存在的那种吧,难道你没有收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吗?”
“那不就是长辈趁着睡觉的时候偷偷放在小孩子枕边的。”我无所谓地说。
然后弗朗西斯就笑了:“真不可爱,我可是见过圣诞老人的哦?”
“怎么样?你该不会想说非法侵害他人住宅的私闯民宅犯其实是个大胸美人吧?”我讥笑他,弗朗西斯就顺着伸出手,抓了抓空气,“至少圣诞老人不会在眉毛上贴海苔片,还一路走一路掉渣。”
我下意识地伸手按住眉毛,才反应过来我又被他钓了一把:“你说谁的眉毛会掉渣了。”
“我说的是海苔,又不是眉毛,亲爱的。别在这在地方这么纠结,没有人会把你的眉毛错认成食物的,除非他瞎了或者一周没吃饭。”弗朗西斯无所谓地说,在我去抓他之前,快手快脚地一路爬上了梯子,翻到阳台上去了。
我抬头看去,他就在上面探出头来,笑着跟我挥手:“你该不会恐高?”
“才不会。”我说,顺着梯子爬上去,我才发现他在顶端用心地用金属件固定了梯子,他刚刚恐怕就是在旋转螺丝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的。我低头看了看这个高度,没直接把弗朗西斯摔折了腰可是真不容易。
我刚刚从天窗探出头,一阵强劲的风就吹了过来。弗朗西斯在我上面弯下腰,向我伸出手来,我正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头发在空中飘荡。他换了一件舒适的旧衬衫,挽着袖子,活像一个真正的工人。
我抓住他的手,一直爬到屋顶上,赤着脚踩在粗糙的瓦砾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在无人开发的粗粒沙滩上行走一样。我们像是小孩子踩平衡木一样,摇摇晃晃地在砖红的屋顶上行走,对面有一只短毛猫,像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爬到这个地方一样,新奇地看着我们。
然后弗朗西斯就喵喵地叫起来,试图把它引过来,却适得其反,反而让它轻盈地跑到了屋顶的另一面,警惕地探出头来看我们。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弗朗西斯郁闷的问我。
我啼笑皆非,他没准一句喵喵里面有十五个语法错误,我哪知道。猫没有直接跳过来给他一爪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最后我们一起爬到了屋脊上,坐在圆形的顶端,在这里可以看见大半个格拉斯,那些灯火闪烁着,就好像地上的星火,一路绵延过去,跟还留有微光的天空就好像镜面相对。广场的方向传来遥远的声响,明明从这里就能看见那些喷泉,却好像在几百米外,甚至在梦境之外,像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傻傻地坐到天色彻底变得漆黑发蓝,就像是少女的黑发,从天边一直垂落下来,最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海潮,或者是散在远雾中的平原,谁也不知道了。
弗朗西斯似乎有些坐不住,他让我坐在上面等着,自己就一个人嘀嘀咕咕着爬了下去,一路下进漆黑的屋里。我看见隔壁的墙上忽然亮起了光,大概是弗朗西斯打开了厨房的灯,他的影子时远时近地在墙上漂游,就像是一下子多了许多人一样。我就看着他忙活着,那个小小的器械里冒出了浅色的烟雾,也在墙上留下了投影。咖啡的香气就直传而上,甚至连屋顶上都能嗅到。
这个影子剧场着实有趣,芬芳广场上的意大利乐队在轻快伴奏,好像给弗朗西斯的影子配上了音乐。我感到脚边有什么柔软又温暖的东西,低下头去,才发现有一只小小的奶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我的脚边,把尾巴绕在我的腿上,弄得我有些瘙痒。
我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背,它舒适地发出了柔软的声音,把肚皮给翻过来——我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它肚子上的白毛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件比基尼。于是我把这只穿着比基尼的小猫给抱起来,它安适的窝在我的手臂里,被我顺得舒适,尾巴慢慢地拍打着我的手臂,像是表达自己的满意。
弗朗西斯就从天窗探出头来,把一个野餐用的小提箱给放了上来,疑惑地问:“为什么你抱着那么小的一只猫?”
“天知道。”我说,“大概它喜欢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它自己跑过来的。”
弗朗西斯摇头晃脑地比划着,像是不想听我说话,至少在这场围绕着猫的小小斗争里是我赢了,他的头又缩了回去,然后是一阵上上下下的声音,弗朗西斯总是把楼梯踩得咚咚响,就像是一定要证明自己来过一样。这声音却只会让我想到小怪兽,我想象着像是小怪兽一样,会喷着火然后把屋子踩得咚咚作响的邪恶的弗朗西斯,不由得笑了出声,那太逗了。
弗朗西斯就再次从天窗里爬了出来:“你也不把篮子给提过去。”
“没办法。”我无辜地说,“猫看起来不想我走开。”
他朝我扮了个鬼脸,提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和那个篮子,向着我走来。之后我才发现那个布袋里是一瓶小小的牛奶和一些面包。
“我不知道小猫要吃什么,所以随便找了点面包。”他解释道,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几乎贴在一起,却又相隔了小小的缝,弗朗西斯的热度就从那个微不可见的缝隙中传来。他像是对待小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给小猫倒了一点点牛奶,然后又打开那个藤编的篮子,咖啡的香气就溢出来了。
他装模做样地照出了两个瓷杯,给我现场打了一杯欧蕾。我瞅着他在上面跟鬼画符一样地画了一一堆长长短短的线条,问:“这是什么?”
“你的眉毛。”弗朗西斯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我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接过那杯欧蕾,至少我不想要被小猫给挠一道。然后我在他做第二杯的时候抢过了杯子,要在这上面画点什么真是不容易。
弗朗西斯凑过来,看我歪歪扭扭地画出一堆线条,纳闷地问:“你在画什么,默写毕加索?”
“这是你的脸。”我没好气地说,在最下面刮了几道,“这是胡子。”
弗朗西斯大笑起来,伸手过来就要掐我,却被我用胖胖的欧蕾杯挡回去。
他一口把那些奶油给喝掉,抬起头的时候嘴唇上面粘着一圈白色的奶泡,像个小老头。
这很好笑,于是我也跟着喝了一口,现在屋顶上就是两个小老头了。
小猫喝完了属于它的那份牛奶,脸上还沾着白色的奶渣,弗朗西斯从篮子里掏出手帕给它擦了擦,伸手就要来擦我的脸。
“别用擦完小猫的手帕来蹭我!”我把他给推回去,就听见远处好像传来了一声惊呼。弗朗西斯示意我抬起头看,明亮的流星真的在远处划过天际,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一阵火光。
“如果在流星消失前许愿的话,愿望都会成真的。”弗朗西斯说。
“好、好,真可爱,您今年几岁?”我用温柔到自己都有点反胃的声音可爱地说。
“呕。”弗朗西斯装模做样地干呕,“你的愿望是打算谋杀我吗?”
“不,我的愿望是希望你快快长大,幼稚鬼。”我抱着欧蕾说。
“你不信就算了。”弗朗西斯耸耸肩,真的放下了杯子,笼着手闭着眼睛开始许愿。我看着他,一瞬间觉得好像看见了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在一片草木的芬芳中,双手合十,认真地向着天空许愿。我不记得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了。但是他身上却时时刻刻有着过去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我的回忆。
我隐约记得那个时候弗朗西斯还更像个小女孩,不像现在这样横看竖看都是个多毛的壮汉。那时候的睫毛还是金色的,密密的卷翘着,我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看他,一起天真地向着划过的流星许愿。
“啊。”弗朗西斯用那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我微薄的回忆,“消失了。”
“还会有的。”我说,“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出来也不会实现的。”我说,“你该不会真的跟星星诅咒我吧!”
“才不会!”弗朗西斯高声说,“这么稀有的许愿机会,凭什么要浪费在你身上?!”
那只小猫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子跳了开来。
“好吧,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没人会把自己许下的愿望告诉别人。”他嘟嘟囔囔地说,又突然指着天上,“又来了!”
几乎是同时的,我们两个傻乎乎地一起双手合十,紧张的许起了愿。
说实在的,我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毕竟我的人生几乎也是一片空白,我实在没有办法想到应该有什么愿望。我对钱没有那么在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关注的人,弗朗西斯之前有次说我只关心我自己,结果到了许愿的时候,连对我自己,似乎都一无所求。我现在过的满足了吗?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办?我要回到英国去吗?或是踏上寻找过去的旅途?再或者,答应弗朗西斯的求婚,然后跟他一起生活在巴黎,直到永远?还是就这样,像个傻子一样,在夏天的夜晚和弗朗西斯一起坐在屋顶上,身边窝着一直不知道从哪来的猫,傻乎乎的对着流星许愿。这是对的吗?我不理解,但是有一部分的我觉得这还不错。
最后我只能许愿,如果有可能,让这样吵吵嚷嚷的日子继续下去吧。什么都不用去思考,只需要吹着晚风就好。
“那可不好。”弗朗西斯的声音就唤醒了我,我睁开眼睛,他凑过来,笑嘻嘻的看我,几乎要直接躺在我的膝盖上。“我可不想这样晃晃悠悠地过这种日子,我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所以我许愿祝你的愿望实现不了。这样至少流星必须得在我们两之间选一个来实现。”
“去你的。”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月亮就在海的那边缓缓升起,它并不圆满,比满月缺了一块,却足够明亮。去往芳香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似乎在跳舞,整个小小的广场附近灯火通明。几只猫聚在对面的屋顶上,被弗朗西斯用培根面包给骗了过来,最后我们有了一小群小小的卫兵,无所事事地这样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来打发一个晚上的无聊时间。
“最后一首!”那个女孩的声音说,边上的人们似乎有些遗憾,但是依旧传来了友好的欢呼声。“送给格拉斯的月亮!Tintarella Di Luna!”
“我们要下去吗?”弗朗西斯问我。我摇摇头,在屋顶上也能听得很清楚,而且我被猫咪包围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些毛乎乎的孩子们中间站起来离开。
于是弗朗西斯坐了回来,听着那些声音传来,越来越近,似乎正在向着这边走来。
“Abbronzate, tutte chiazze.Pellirosse un po' paonazze.Son le ragazze che prendono il sol!”
“我知道这个。”弗朗西斯笑了,“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歌了,米娜应该感到高兴,大家都没有忘记她。”
然后他就跟着那些游行的人群一起拍着手唱了起来。
“Tintarella di luna!Tintarella color latte!Tutta notte sopra il tetto,Sopra al tetto come i gatti!”
“不要冲着我的脸唱!”我说,“我快要被你的舌音弹死了!”
然后弗朗西斯就凑过来,故意给我弹了一嘴的R音,直到我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开。
他夸张地大叫着,嘀咕着自己美丽的脸。那些猫咪就像是看见了他的悲伤一样,跑来舔了舔他的脸,直接舔得弗朗西斯原地爬起,连忙沿着屋脊,小心翼翼地爬到了路边,大胆地直接在边缘坐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带了一把尤克里里上来,跟着越来越近的小小音乐队一起唱了起来。
“Tintarella di luna!Tintarella color latte!Che fa bianca la tua pelle,Ti fa bella tra le belle!”
他招呼着我,却没有停下。
“E se c'e' la luna piena,Tu diventi candida!”
整个格拉斯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这回我见到那个小队伍了,他们就像是过狂欢节一样,跟着乐队一边唱一边跳,一路走来。有的人拿着星星一样的灯带,有人拿着小小的手电筒,还有人拿着铃鼓,一路走一路拍。
“弗朗西斯先生!”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叫了一声,于是那个小队就拐了过来,闹哄哄地向着我们这里聚集过来。我抱起一直赖在怀里的猫咪,踩着冰凉的砖块过去,那些猫三三两两的,也跟着我走成一排,在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的,聚集到了我和弗朗西斯的旁边。下面的人笑着闹着,还有人在讨论着这群猫咪,它们的眼睛在光下闪闪发光,像是另外一群星星,夹杂在天上地下之间,围绕着我们。
那些手铃就甩了起来,人群闹哄哄地唱着歌,调子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Tin tin tin Raggi di luna.Tin tin tin Baciano te.”
"Al mondo nessuna e' candida come te!"
弗朗西斯对着楼下送了个媚眼,一下子人群哄笑着,还有女孩子们夸张地叫着,就好像他才是主角一样。
我看见许许多多在格拉斯见过的人们,面包店的老板,花店的年轻人,蜜雅和她中学的女儿,在拍卖会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高中生,他们全都聚集在下面,洋溢着笑容。里面有人还拿着酒,一面走一面唱着歌,前面有人提着裙子,随意地跳着舞,这样又唱又跳地护送着这些从热那亚来的年轻人回到车站。很快他们就开始慢慢离开,弗朗西斯大大地挥着手,与他们送别,但是歌不会消失,而是一直绵延不绝地继续,就这样远去,送走那些月光。一直到许久之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弗朗西斯还在弹着那把小的可爱的乐器,嘴里哼哼着歌,然后他看向我,眉眼弯弯,里面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我问他,你想说什么?
弗朗西斯却又故作神秘地不说话了,只是摇摇晃晃地转身爬起,却在站直的时候晃了一下,看起来差点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我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过去要把他拉回来,却扑了个空,反而自己差点掉了下去。弗朗西斯用力地揽过我的腰把我拉回来,我们一起摔倒在屋顶上,滚了两圈,幸亏我扒住了瓦片,才没有这样像个双味蛋卷一样,咕噜噜地抱在一起一路滚下去。“你想死吗!”我愤怒地说。
弗朗西斯冤枉地大叫:“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才是差点自己掉下去的人吧!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地就会受骗……”
“那你就一个人这样从屋顶上滚下去吧。”我爬起来,做出了一个要踹他的样子威胁他,弗朗西斯却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笑着对我说,我下不了腿的。
“也是。”我轻松地说,一脚踩在他的腰间走过去。一直到我要从楼梯上下去的时候,弗朗西斯还捂着下面眼泪直流,嘴上却威胁着等他下去就要解决掉我。我哈哈大笑起来,愉快的朝着他像街边的小混混一样吹口哨,向他抛了个飞吻。
弗朗西斯一骨碌躲过了我的飞吻,看起来嫌弃极了。我才不管他,就这样带着战胜的愉快心情从楼梯上哼着小调跳进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