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创造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法国,随后他发现那太完美了,不符合宇宙共产主义,于是创造了法国人。
去他妈的法国人,去他妈的共产主义上帝。
不得不说格拉斯简直是完美无缺的,我无法想象住在这里却过得憋屈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所有人似乎都坦荡又自然,街上的水管喷着夹着香氛的水汽给城市降温,整个小山城都沉浸在薰衣草有些酸甜的气息中,我将比任何一天都更舒适的安睡。
如果我身边不躺着一个世界上最麻烦的法国人。
弗朗西斯永远知道怎么让我大失方寸,让我尖叫喘息,因此我们回到伊甸园,彻夜不眠,直到神降临于此地,恶狠狠地惩罚我,直到我哭出声来,甚至哭着求饶——当然,没有人会放过我。
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弗朗西斯还在扮演睡美人,那双眼睛紧紧闭着,长而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不知道他在梦中见到了什么,我不希望他做个好梦,同样的,也不希望他做了噩梦。弗朗西斯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蜷在一边的角落里,好像再靠近一点就会在梦中打死我,所以避开了一样。我尽可能安静地爬下床,古老的木床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回头去看弗朗西斯,他没醒,反而皱起眉头,这家伙该不会有起床气吧?
幸亏还轮不到我去叫醒他,在我做早餐的时候就听见了弗朗西斯把木梯踩的蹬蹬响,一路光着脚,都快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来。他几乎什么都没穿,就连一根遮羞的毛巾都没有,不知为何惊恐地看着我,简直像是见了入室抢劫的抢劫犯似的。照理来说我突然在做着爱心早餐的时候看见这样一个暴露狂,惊恐的应该是我才对。但我心情很好,这种早晨总是让人心情愉快。于是我搅拌着汤问他:“做噩梦了?”
“我在做噩梦吗?”他抓着自己的头发问,看起来绝望极了,天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要是真的做了噩梦现在也该醒了。”我说,用手套把烤盘端出来。
“那是什么?”弗朗西斯捂着脸,紧紧地闭上眼,脸皱成一团,又努力睁开,从指缝里偷偷看我,就好像在看西班牙恐怖片一样,“深海软体古生物化石的肉质复刻版吗?”
“这是苹果起司。”我仁慈地原谅了他没礼貌的发言。
“为什么你的苹果起司看起来就像是有二十八条腿的古神卵。”弗朗西斯抱怨道,“你是怎么把它烤成鲍鱼形状的?”
“就只是模具而已,没想到你还挺会开玩笑。”我把那些可爱的起司给摆在桌上。回去端今天早上的主菜,我在市场上看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南瓜,于是把它买了回来。弗朗西斯像是震惊于我完美的厨艺一样,正在穿衬衫的手停了下来,看着我把那个可爱的小南瓜给拿出来,它闻起来香极了。
“你是怎么把南瓜给烤出紫色的?”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法国人也会向我请教关于食物的问题,着实让我觉得赢了一筹。看在他用毕恭毕敬的语气的份上我告诉他:“用火喷枪把外皮烤得焦脆。”
“里面是生的吗?”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这道英国菜,我也承认它看起来有点像是那种怪脾气的老姑妈会做出来的东西,如果我有那样的姑妈的话。
“熟的,我早就把它完整地放进去炖熟了。”
“那那些像是爬了蛆的羊粪一样的东西呢?闻起来好像呕吐物。”
“弗朗西斯!”我把这道可爱的饭用力放在他面前,他看起来真是吓得不浅,也不知道是做了个怎样的噩梦才能吓成这样,明明我早上没有诅咒他。
“这不好笑,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这么恶心的话,你一直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吃饭啊。”
“这不能怪我,他看起来怎么看都怎么像,那个,这是什么来着?”弗朗西斯连声喊冤。
“南瓜洋葱肉酱拌饭。”
“边上那个像是史莱姆鼻涕一样墨绿冒泡的东西和旁边那一大根像是勃起的……哦对不起颜色不会这么恶心。”
“那是苦瓜焗豆子和血肠。”
“我马上就要吐了。”弗朗西斯宣布。
“好吧,”我看着他真的有点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不像是开玩笑,“我承认英国菜在长相上有那么点不讨喜,但是尝起来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只有一点?你确定?”弗朗西斯狐疑地问。
“只有一点。”我笃定地说,“至少这个南瓜真的很可爱,我会把它切成两半我们一人一半。”
“求求你,求求你!”弗朗西斯看起来快要哭了,他直接滚下了椅子躲在椅背后面,“我什么都招!求求你放过我!”
“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早餐!弗朗西斯!”我恼火的大叫,反手举着叉,一叉子剁在他面前的面包上,就像是要这样叉掉他的手指一样。“别把这个说得跟洪水猛兽一样,英国像我这么擅长料理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是因为英国人的血统里就没有味觉!”弗朗西斯跟着大叫。“你又要重操旧业吗!你这个食物界的凶手,快跟南瓜道歉!”
他突然转身就跑,在我还没来得及发火的时候,弗朗西斯就抱着笔记本从楼上跑了回来。他跑得太急了,甚至从最后两阶楼梯上滚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似乎撞到了头,整个人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扭在门口的楼梯间。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看见了吧,这就是报应,别再说蠢话了。”
“才不是呢!”弗朗西斯跪在地上,痛苦地揉着头,“我恐怕是被你戕害的那些食材的灵魂诅咒了。”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看起来头还有些发晕,抱着笔记本在比较空的那半张桌子前坐下。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嘟囔着,“所以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你以前都在干什么恐怖的工作,简直就是谋财害命,杀人于无形之中。”
“你终于打算告诉我了?”我放下铲子,把手套从手上扒拉下来,连忙跑去看弗朗西斯。
他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资料吗?
对过去的好奇心充斥着我的内心。
弗朗西斯熟练地在浏览器里面打下一长串地址,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简洁又漂亮的页面,看起来可爱极了,好像还在过什么节日一样。
弗朗西斯的脸上却充满了忧愁。
“All we love English food.♡”
我读了一下最上面的标题行。“这莫非是……”
“没错。”弗朗西斯露出一张便秘一周了的脸,“这是你的个人博客。你是个美食博主。”
他哭丧着脸,就好像刚起床就发现自己家被三台黄色挖掘机给刨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张床似的,即便他肯定没感受过这种痛苦。
我拿过鼠标往下滚了滚滚轮,那些照片都拍得很精致,背景、摆盘和装饰的搭配都非常漂亮,途中还有很多风景照,看起来过去的我除了制作就是在旅行,这占用了我大部分的时间。
“这不是很好?”我问,“你之前说的我还以为我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天天拿仇家做杂碎香肠和肉布丁还拿出去炫耀分给大家吃呢。”
“差不多了。”
弗朗西斯气虚的说,“我觉得你用羊杂布丁拷问人是真的挺狠的,死和羊杂布丁之间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一定会选择死,大家都招的高高兴兴。”
“那可是苏格兰的名菜,只是看起来不太好吃而已,又不怎么样。”我回答。
“就是这个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
弗朗西斯用痛苦又愤怒的声音说。“那边那个像是被喷了一只鸡的血的碎成五六瓣的土饼是什么?”
“那是提拉米苏,傻子,你点进去里面就有食谱了。”
“它看起来就像是被放在地上踩过一样。”弗朗西斯抱怨道,“那下面那盆屎呢?我的天啊你还挖了点放在盘子里,你的勺子看起来就像是五分钟前刚刚喂过比格吃比菜。”
“那是松饼布丁,在苏格兰还是挺有名的。”我没好气地在弗朗西斯的哀求声里点进去,“我看看,先把鱼和大米一起浇上橄榄油和南瓜汤煮沸……”
“呕……”弗朗西斯发出一声干呕。
“干什么这只是非常普通的炖汤。”
“请你不要在布丁里面炖鱼好吗。”弗朗西斯苦着脸说,“你拍的这一步真的太像婴儿的呕吐物,但是好歹还是奶白色的,你到底加了什么才会把他变成黑的难以说是巧克力色的东西?”
“松饼粉、香草、白兰地、糖、黄油,和一些酱汁,鸡蛋个数是自由的。”我翻着自己写的食谱。
“你的整个厨房都自由极了。为什么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和白色的炖鱼汁混合在一起看起来那么像排泄物?我开始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你也是个绝世天才。”
“没有的事,这好吃极了。”我辩驳道,往下拉了下去。
弗朗西斯突然用手指戳着屏幕问:“这是什么?”
“圣诞布丁。”
“你在七月拍的圣诞布丁?”
“烤一烤还能吃,圣诞布丁能放很久。”
“不我觉得,它们第一次上桌的时候就已经发霉了,我的天啊上面白色的是什么,蛆吗?”
“是洋葱,傻子。”
“而且这个形状。”弗朗西斯的脸扭在一块,“就像个牛子而你还用蓝火烤它。平心而论你在做的时候下面不会感觉幻痛吗?我光看着照片都开始痛了。”
“它本来应该是半圆形的,纯粹是火给你的幻觉。”我踹了他一脚,“好吧,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了,我们不看这个。”
“你看。”弗朗西斯指着一张图感叹道,“要是你都像这时候一样,种种大蒜,那世道有多和平啊!”
“那是巧克力戚风蛋糕!白痴!”我恼火地说,“你看下面,可是有切开的。哦!里面还有夹心流黄呢!”
“看起来戚风蛋糕有它自己的想法,切开后流出来的样子是在看起来像是大蒜在拉稀!”
“我可去你的!”我重重地锤了弗朗西斯一下,“都说了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词语形容食物。”
“这是食物吗?宝贝你睁开眼看看,别让肉酱糊住你的眼睛,这是人类的食物吗?”弗朗西斯说,“连美国人都吃完回家创造了克苏鲁来形容那些深邃又飘渺无依的味道,你都没有考虑过到底为什么!”
“这个像是粘着消化不良的屎条上面还有难以言表的黄色液体的白色球体是什么?”
“BBC美食节目推荐的洋葱蘑菇冰激凌。”
“真希望BBC能在播出的时候打个码。”
弗朗西斯又指向另一个。“你看这个。”
“色彩爆发。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起得很有气势。”
“什么都没有你做的这盘东西有气势,为什么这个面条是粉红色的?”
“天然就是这个颜色。”我回答,“这不是很好看?有的时候我也想把头发染成那个颜色。”
“我觉得你要是真的把头发染成粉红色或许不错,记得把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和下面少的不如剃光的毛一起染色,但是不要把扁面条染成粉红色。”弗朗西斯皱着眉头看屏幕,我才发现他像个老人家一样戴着眼镜,我都没意识到他什么时候戴上了。
“彩虹蔬菜拼盘到底是什么自创的词汇,你把茄子切片作为黄色,但是把毛豆烤成紫色,我不但觉得你的舌头有问题……亚瑟,有检测过色盲吗?”
“滚开,白痴。”
我锤在他肩上,却被他的肩骨硌到手,我们俩一起痛得别过头去。
“你看看旁边的意大利面,看起来多么干净,清爽。”
“那只是清水煮意大利面!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辩解道,“根本就没有味道。”
“就是因为没有味道它才好!”弗朗西斯高声说。“你还打算放什么?煮烂的苦瓜?还是跟意大利恐怖片里用的那些肠一样的血糊糊?我的天啊你看下面这个松饼,你是谋杀了它吗?”
“那个是番茄肉酱。”我说,“意式的。”
“没有人会在甜的松饼上放这种血肉糊糊一样的番茄肉酱,你至少应该来点蜂蜜或者枫糖。听着亚瑟,把食物煮成呕吐物是对食物的大不敬,这样总是浪费食物的话以后可是会下地狱的。”
“我才没有做任何的呕吐物,你这个白痴,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话算了。你看这个不是看起来还不错?我可是做出马卡龙了哦。”
“我记得这个。”弗朗西斯一脸死相。
“毕竟那次有一半都是我在做,所以看起来还是食物的样子,但是那个绿色的你到底是放了什么酱?我吃完以后起码有三天都尝不出甜味,差点就要以谋杀味蕾的罪名起诉你了,最后去医院也解决不掉,这可是工伤。”
“你问我我怎么会记得,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放了点糖。喏,边上也有个绿色的小蛋糕,应该是加入了同一种原料。”
“不好意思我记得那个,那个好像是咸口的。”弗朗西斯抱歉地说,“虽然大部分咸口我只尝出了海盐和苦瓜的味道,再不然就是一些难以形容的酱料,差点以为你打算毒害我。不过这个的话……”
我看着他,看他到底能买什么关子,至少我觉得看起来不错,上面的苹果切片和酱黄瓜看起来都非常完美,夹心里面似乎还有蘑菇。
“我不记得了。”弗朗西斯坦陈的说,“好像我在身体来不及注意到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咽了下去,之后失去了半个小时的记忆。因为你看起来好像我不吃下去就会原地杀了我,有一瞬间我觉得还是死了更好,但是为了阻止你继续毁灭世界,我不得不吃了下去。”
莫娜到达我们的小屋时我们正在打架,两个人一路滚到了桌子底下,弗朗西斯扯坏了我的衬衫,上面的扣子绷了两颗,不小心踩到的时候疼极了,而他也被我挠的都是抓痕。于是他开始骂我像一只该死的老猫,为了表以尊敬,我差点把他指着我鼻子大骂的那根手指咬下来。莫娜熟门熟路地去厨房里面找了个平底锅和一个铁铲,哐哐当当地敲了起来。
“休战!休战!”莫娜说。
弗朗西斯连着一个滚爬起来,换了只手指着我,我们俩异口同声地说:“是他先挑事的!”
“好,不管谁先挑事,你们要是打坏了这里的家具可有的赔了。”莫娜把锅子和铲子给放在桌上。
那碗可怜的小南瓜已经被弗朗西斯按到我的脸上去了,说实在的,我果然还是觉得不说卖相如何,味道真不错,浪费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们记不记得昨天和什么人约好了?”这个比我们俩都小了很多的女孩像是我们的家长一样,抱着手臂指挥我们骂骂咧咧地收拾地上的残渣。
“啊!”弗朗西斯突然大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卖会?拍卖会是在今天吗?糟了!”
“什么拍卖会?”我一点都想不起来,看着这个只穿着裤子的家伙噔噔地跑上楼去,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弗朗茨哥哥本来打算参加香水瓶的拍卖会。前段时间就去把香水瓶给送到会场了,不过看你们现在这样……。”
“那个工艺可好了,我觉得起码值五千欧,当然,卖到一万也不会贵。”弗朗西斯从楼梯附近探出头来。“那个是一八五几年制作出来的,在那时候的工艺可算是顶尖了。当然,就算到现在也是,它的艺术价值难以估量。”
“一个里面什么都没有的香水瓶?卖到这个价格?”我觉得法国人是不是都疯了。
“那可是古董艺术!还能拍卖的更高。”他才走下楼,换了一件干净的丝绸衬衫,开始梳头发。
“都怪你,搞得我完美的头发都有些脏了。”
弗朗西斯嘀嘀咕咕的跑回去洗头,我把那些残渣丢进袋子里开始拖地,莫娜也不帮忙,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我们,就好像这样很有趣一样。
“要说是什么洛可可时期的艺术品我还能理解……”我把那个袋子给提到了门口。
“那是因为柯克兰先生是英国人。”莫娜说,“洛可可式在法国并不那么值钱,尽管在洛可可时期结束后大量的艺术品被高价倒卖到了才刚开始洛可可的英国,但是因为算是荒糜和王权的代表,到现在的法国都还是比较轻视——当然弗朗茨哥哥是很宝贝那些装饰品的。”
“那个流氓一样的胡子混蛋还会很看重什么东西?”我狐疑地问。
“当然。”莫娜说,“你别看弗朗茨哥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什么都很随便的样子。他嘴上可能发表着和大家一样的评论,但是要是真的给他看见贱卖艺术品的话,他只会可惜到恨不得冲过去全部高价买下。别看他每次都笑着说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脸上的表情就没一次挂得住过,看起来简直都要哭了一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她淑女的捂着嘴轻笑着:“当然,哥哥他自己大概一点都不知道。”
我想了想弗朗西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很有趣,有趣到我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虽然现在看起来忙里忙外的准备,但是真的把那瓶卖掉了的话,最遗憾的人还是他自己吧。”
“那瓶?”
“在第二帝国时期完成,但是没有对外公开销售,只做了几瓶的香水。据说是当时的英国女王非常中意,然后买断了它,所以就算是弗朗茨哥哥也只有空的香水瓶,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
莫娜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找到了一张就好像在博物馆里拍摄的照片一样,这是弗朗西斯亲自拍的,银白色的瓶子上雕刻着玫瑰,在光的折射下大放异彩。它像是金属的质感,仔细一看又是半透明的,像是手工吹制的玻璃,里面还留着绿松石的颜色。
“就是这个,还在市的时候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Mon inconnue.
我看着瓶身上镌刻着的那行小字,轻声读了出来。
“陌生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