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桌上看着弗朗西斯,看着他就跟变魔术似的在抽屉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三色旗,这是我头一次知道他背着我私藏了这么多三色旗。
然后他就给我递了一根可以拿在手里的小旗子,见我不接,才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英国还不是法国的领土。”
“五百年后也不会是。”我白了他一眼,“你收着这么多旗子做什么?打算拿来当被子吗?”
“伦敦的餐厅都能在墙上挂国旗,到巴黎就不准了吗?”弗朗西斯一边说一边抖开了一面大的三色旗,拿在手里看来看去,随手丢了过来,上上下下把我罩了个正。
“喂!你这家伙…”
我手忙脚乱地扒开身上的旗子,眼前一片蓝白红交替着看的人眼花缭乱。等我终于把那些光滑的布料从身上扒下来之后,就看见弗朗西斯坏笑着的大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干嘛!”我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差点手一滑直接从桌上滚下去。最后还是我的手肘支撑住了我,弗朗西斯就以一种恐怖的样子爬上桌来,跟我面对面。
“喂,弗朗西斯…?”我纳闷地眨眨眼,就听见他大叫了一声按住我的肩,挥手就向我的鼻尖打来。这让我猛然闭上了眼,迎来的不是莫名其妙地怪叫拳,而是脸上两边湿漉漉的一个印记。
在我睁开眼的时候弗朗西斯已经跑回去整理他永远都整理不完的旗子了。我伸手摸了摸脸颊,意识到一个不太好的事,连忙跑回去照镜子。
弗朗西斯就在我搓着脸发出惨叫声的时候从门外探出头:“别叫了!五百只鸭子都没你叫得难听!”
“给我把这玩意弄掉!”
我扑过去,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
弗朗西斯睁着纯良的眼睛,里面简直能眨出星星,无辜又装可爱地说:“这是特制的哦?只有用特制的溶剂才能洗掉,别担心,对皮肤无害的。”
“在脸上印法国国旗这种事本身就对人体有害!”我冲他吼,但这看起来只让他更愉快了,笑嘻嘻地抛开,继续他把三色旗插在杆子上的工程。
“亚瑟!帮我把旗子挂出去好吗?”他在房间里喊。
“想得美!”我在浴室里说,好不容易才把脸上的小国旗给洗得差不多。这时候我才稍微感谢了一下弗朗西斯留着一堆洗面奶之类的东西,要我带着脸上的三色旗出门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更何况今天才13号,提前过节的样子实在像个傻球。
“诶,好可惜,这么快就洗掉了吗?还没拍照留念呢。”弗朗西斯跑进来说。
我拿起香水直冲着喷到他的脸上,比防狼喷雾还要成功地让他捂着眼鼻大叫着滚出了我的视野。
在晚饭后我被弗朗西斯硬拽着出了门,整个巴黎都已经做好了迎接国庆的准备,街上窗边挂着大大小小的法国国旗,连行人的手里偶尔也能见到,整个就是一片三色旗的海洋。
看得出今天的法国人都格外高兴,几乎走到哪儿都有人跟我招呼晚上好。弗朗西斯就这样牵着我,一路到处问着好,这里说几句,那边聊几句,途中甚至还收到了一朵玫瑰花,兴高采烈地插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法国也闹得太夸张了。”对此我只能这样评价。
“是你们英国人太安静了。”弗朗西斯说,突然转过身来,背着手倒着走在我面前。“把女王的生日定为国庆之类的…可不是老在变动。不如挑个别的日子不为个人,而为国家来真正地庆祝一下诞生吧。”
“像是法国的巴士底日啦,或者像美国那样非常有意义的过独立日也很好嘛。”
弗朗西斯笑嘻嘻地说:“虽然英国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值得举国同庆的自由,不如把黑斯廷斯战役定为国庆节怎样?那可是英国从野蛮步入文明,总算进入中世纪文明了吧?”
“那是国难日好吗?连国王都战死了吧。”我皱着眉头回他。
“国难日又不是不可以庆祝,那个王位本就属于他。”弗朗西斯无所谓地说,“爱德华和哈罗德都已经承认了威廉的合法性,就连战胜都是理所当然的。”
“身为英格兰国王却一辈子住在诺曼底,这可是耻辱中的耻辱,做你的美梦去吧法国佬!”我锤了他一下,“再说这又不是我说哪天就是哪天的,宪法和传统都规定了以国王的生日为准那就这样完事了。”
“诶——你不觉得连阅兵都只能作为生庆演出而不能显摆力量不是很亏嘛。”
“年年认真阅兵到路面崩坏的法国才是最奇怪的吧?啊…”
弗朗西斯歪了歪头说:“怎么了?”
“树。”
我说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他的后脑勺在横出的树干上撞了个正,痛的直接原地蹲了下来。
“嘶——你不早说…”他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把后面的卷发给揉成蓬松的杂毛。看着弗朗西斯吃瘪的样子反倒令我心情愉快,连满街的欢乐气息都显得不那么讨厌了。
“啊!”突然有个小孩指着我大叫,这让我抬起眼,就看见他兴奋地看向我这边。我回头看了看,我身后似乎也没有人值得他那么兴奋。
他拉拉身边的母亲,指着我说:“妈妈我也想要那个小风车!”
我再次确认了我背后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小风车,低头就看见弗朗西斯抱着膝盖笑得浑身颤抖,一下子就明白了,甚至明白了为什么今天的法国人格外友好,一个两个都跟我打招呼。我伸手在后面揽了几圈,我的兜帽里果然插着一个小小的三色旗风车,下面还有小小的三角旗。
我强颜欢笑着把这东西送给了那个孩子,目送他兴高采烈地吹着风车走去以后才回过头来,弗朗西斯蹲在树下,满脸写着笑得好累休息一下。我的脑中忍不住出现了两位友好的朋友,恶魔建议我狠狠地踹他屁股,天使觉得好样的不踹不是英国人,我不得不听从他们俩的指挥,一脚把弗朗西斯踹下了人行道。

十四号的清晨弗朗西斯少见地醒得很早。
他一把拍醒了我说:“去看阅兵式吗?”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让我睡觉。”我警告他。
“听我说嘛,我有办法混进头等席。你看,除了领导人坐的地方以外附近还有一个供给其他大人物的座位。”
“然后呢?无用的波诺弗瓦侯爵先生打算在共和国的仪式上做什么?”我懒洋洋地问,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弗朗西斯却一把把我拖起来:“别小看我。”
好,今天是难得的庆典,我姑且忍他一下。弗朗西斯兴奋得就像眼里闪着星星,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根本不应该留在这里,而是应该直接送到对岸去享受我多年享受不到的英国儿童节。
在我穿好衣服到客厅时弗朗西斯停下了他的早餐:“穿的真不错。”
“是吧?”
“你看起来就像是被打折季的廉价百货商店强奸过一样。”
我挑起眉看他。
“把你脸上的毛毛虫放下再跟我进来!”他挥舞着叉子,就像是要把我给叉起来切了一样。这不能怪我,我的衣柜中根本就没有这个颇爱华丽的家伙看得上眼的衣服。于是我们用餐具决斗,一路叉子碰撞,看不见的火星四溅,一直打到他打开衣柜,我一叉扎在他的手背上,让他嗷嗷大叫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的衣服比上次更多了不止那么一点。”
“毕竟天热了,总得添几件衣服。”弗朗西斯揉着手,用委屈的声音说,这才让我想起我的手来,不知不觉它就已经恢复如初了,简直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当然其中还有王出的馊主意,给弗朗西斯发了一个什么中国密传的正骨术,疼得我死去活来,差点原地离世。
“今天你可没得挑。”弗朗西斯拿出一套看起来就很正式的黑色西装。“到时候拍照的人很多,就算不在媒体关注的席位上也得注意形象。”
“说到底法国的阅兵式让我一个外国人去凑热闹真的没问题吗?”我一边穿他丢给我的衣服一边问。
“反正也有外国部队参与,没记错的话英国也来了,看样子还挺期待的呢,老是带着那个鸡毛掸子来参加。”弗朗西斯打着领带。
“那是英国的传统军服。”我没好气地举起叉子。
“别别别我可不想像是出门被狗啃了一样。”弗朗西斯连忙摆手。
到达的时候时间还早,也不知道弗朗西斯去跟守着路线的士兵说了什么,倒是真的放我们进看台了。对面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的总统正在装甲车上挥手。
“有次我跟朋友顺了一套卫兵服,然后抱着枪坐到总统后面那个卫兵的位置上去了。”弗朗西斯突然说,这话来得过于奇葩,以至于身边都有人侧目。“总统打完招呼,转过身来就看见我而不是原定的卫兵,那个表情真是五彩纷呈。他还不能说多余的话也不能发脾气,我就在摄像拍不到的地方冲他笑。”
他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听着忍笑怪辛苦的。
“那你还活着真是仁慈了。”
“因为后来他下车以后,车就载着我一路差点回部队去了。”弗朗西斯抱怨着,“根本没有下车的机会,一条全给规划的封了路,连个可以停下的红灯都没有。”
边上果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傻子,我捏了捏他的手心叫他不要再说了,弗朗西斯却像是无所谓一样,拢着手凑到我耳边说:“没关系,之后总统只是找到我训了一顿,叫我不准再干这种事儿了而已。比你们英国那些在女王面前晕倒一片的士兵可好多了。”
“谁说…!”我刚要反驳他,边上的人就纷纷转过来,用看得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瞪着我们俩。大概是在这个看台上胡说八道都比出现英语来的正常,我不得不在弗朗西斯那副诡计得逞的表情里用法语跟他低声辩驳。
一直到闪光灯照亮了我们才让我回过神来我们在哪,下面的一群记者正对着附近到处乱拍。
“你靠过来点。”弗朗西斯说,“你边上那位可是个大人物,喏,你看,他伸手招呼记者了。要不想太抢镜你就过来点,省得等下拍完照片里都是毛虫。”
我不动声色地向弗朗西斯靠近了一点,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看他痛得快要跳起来却又碍于镜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令人心情愉快。他看起来都快把自己的舌头给咬碎了。然后他就开始动手动脚,一把拧上我的手臂后面,这太疼了,让我在记者放下相机的同时直接捅了他一肘子,让他不得不夹着腰露出很怪的脸,鼻孔都快掀着朝天。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要是有哪位记者能拍到,真希望能把他的臭脸给发布到网络上好让大家看看变脸表演。
一直到总统入坐我们才有机会坐下来,终止了这些愚蠢的战争。我无所谓,反正在这里没人认识我,认识弗朗西斯的人倒是不少,回头丢脸的还是他。
阅兵式总归是好看的,加上法国华丽得闪闪发光简直能上高定秀场的墨蓝色军服,整场看着更像是华丽的演出。虽然比起上个世纪那个鲜艳到出名的大红裤子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深蓝色的制服配上白色的靴带这种诡异的搭配,看起来还是生怕成为不了敌人的目标。
“就是我真搞不懂法国人是不是永远都分不清重点,战场上带红色围巾是再说朝这儿发射吗?”我忍不住对弗朗西斯咬耳朵。
“你是白痴吗?”弗朗西斯用肩膀撞了我一下,“那种毫无美感的混球设计是西班牙人才干得出来的蠢事,你好好看前面的旗,这是外国来的。”
“半斤八两,前面的红裤子阵可是隔着八个阵都能看得见,还是早点回到中世纪吧。”
“不错。要是这样的军队回到中世纪那欧洲就要被统一了。”
然后熟悉的英国龙虾兵就走了过来,这回轮到弗朗西斯来跟我咬耳朵:“你们英国人是打算在头上的鸡毛掸子里藏军粮吗?啊不好意思忘记了,英国那是饲料不是军粮。”
“这好象是拿破仑那时候设计出来的吧?这可是滑铁卢的战利品,最先戴上的法军是打算在帽子里藏女人吗?”我回敬道。
“真可怜啊。”弗朗西斯感慨,“法国早就淘汰了几百年的帽子却在英国这么永久流传了下来,没想到设计力会贫瘠成这样,还是说有这么喜欢法国呢?看了觉得真可怜。”
我一拳捶在他的腿上,看他痛得脚都快绞在一块还要装作优雅的靠到一边去,着实令人忍不住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