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感谢你救了我。”海德薇莉笑着说,在前台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她挑起长长的腿,半透明的黑丝袜让她的腿看起来更修长了许多,她穿着超短裤和皮外套,大大的祖母绿耳环有着特别的风味。她的名字很特别,听起来像是东欧那边来的,但又在这里舒展得很开,一点都不像是普通的游客。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海德薇莉便说等下回我有机会到布达佩斯可以带我去逛逛,这样一来,一切都清楚了。
“我请客,你随便喝。”
海德薇莉打了个响指招呼远处的服务生过来。
“不必了,我正在戒酒。”
这是半句实话,在前天的惨案后我算是打定了主意,至少不能再喝得烂醉,尤其是现在在人生地不熟的巴黎。海德薇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嘴角勾起,眉眼弯弯,她长得很有韵味,不像是会在巴黎能见到的感觉。
“那就来杯红茶。”她说。
“如果这里有的话。”我耸耸肩表示随意。然后一杯漂亮的蓝色鸡尾酒就重重地砸在了我们俩之间,冰块上下沉浮着,苏打的气泡在空气中炸裂,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伏特加味。
灰发的酒保抬着下巴,抱着手臂,高高在上地瞪着我们,这个高傲的态度真怀疑他为什么还能在这儿干下去。
“这是什么?”海德薇莉问,她刚刚进门的时候似乎说老样子,但是显然这给上的不是她平时喝的酒。
那个酒保勾着嘴角,撑在柜台上,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
“Adios Mother Fucker!”
他重重地咬在了后面的音节上,龇牙咧嘴地像是要F海德薇莉一脸。
海德薇莉一拳挥在酒保面前,却在距离他的脸简直不到一厘米的时候停下,那个酒保也没躲,看样子早就已经习惯了海德薇莉这个样子,像是表演什么默剧一样,看得我一下笑了出来。
“喂喂,红茶混蛋,本大爷可不是来给你看笑话的。”酒保不满地说。“哪有人这个点到酒吧点红茶,你是老爷爷吗?我给你来点金汤力吧。”
“够了基尔,客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话怎么这么多呢。”海德薇莉白了他一眼,拉过那杯鸡尾酒喝了一口,似乎又被辣到,伸手捏了捏眉心。
“是,是。所以我不是在询问要不要换个单嘛。”被叫做基尔的那个酒保说,这看起来像什么花名,可能是这个店的特色。然后他就趴在柜台上,勾过我的脖子,用气声问:“嗨,你没事吧?这女的可凶了,要是被绑架的话你就眨眨左眼,回头就帮你报警去。”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刚刚我在路上被一群烂醉的吉普赛人给围住了。”海德薇莉听见了,当然基尔本身就像是说给她听的,一点都没打算藏。
“啥?!”基尔浮夸的问,“真的不是这位可怜的小哥被醉鬼围住,然后你去英雄救美一打十暴打醉汉吗?”
我想了想,到最后确实是差不多,我甚至不记得海德薇莉解决掉了多少人。
“没这回事。”海德薇莉说,“我可是淑女。”
“嚯,淑女会在这个点晃到夜店去骂骂咧咧地喝酒吗?”基尔挑着眉笑。
海德薇莉拢了拢头发:“只是恰好在附近而已,不请恩人喝点什么我也过意不去。”
然后午夜的钟声就敲响了,酒吧里突然一片热烈的欢呼,活动的木桌被陆陆续续地挤出中心的场地,我转头去看,一束光就打在了中二层上,那里有个小平台,有人陆陆续续地搬出了乐器。
海德薇莉见我一直看着那边,就笑着跟我解释:“这里每天晚上到了午夜就会变成live house,然后会有乐队来演唱。”
“然后就到本大爷一展雄姿的时刻了。”
“闭上你的嘴基尔,唯独你不准上去。”海德薇莉说,“为了明天。”
“为了明天?”
“要让基尔上台去的话,这里绝对明天晚上之前就倒闭了。谁要听不着调的公鸭嗓在那里嘶吼。”
“你也太不解风情了,那是重金属。”
“重金属个鬼,就只是普通的音痴而已。”海德薇莉扁扁嘴。
“我可是有好好练习了。”基尔抱怨道,“之前阿西也有来演出过,当时我们配合得可好了,你真应该来听听。”
“你们排了什么?”
“Bunga Book.”
海德薇莉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拍着手说:“那不是挺好!不如趁现在主唱还没上场,你去把话筒抢了。”
“是谁刚才还在担心酒吧的明天?”基尔真的蠢蠢欲动起来,撑在吧台上伸长脖子去看小露台,上面现在还在试音。随后他解开围裙揉成个球,向着海德薇莉丢去。
“反正又不是我开的,我没损失。”海德薇莉一把接住那条围裙,嫌弃地拍在桌上,反手拿拇指指了指我:“这不难得我给你带客人了,你就当作给他献唱吧。”
“为什么本大爷非得给这种来路不明莫名其妙的红茶混蛋唱歌啊?”
“你要是唱的话我就点金汤力。”我说。
基尔瞪着我。
“再来一杯琴酒。”我凑上前去低声说,“如果你有品脱杯的话,我还能喝下两品脱。”
“行,那就这样成交。”基尔洋洋得意地甩甩手,“很快你们就会拜倒在本大爷天赐的唱功之下的。”
“如果受不了噪音的话我们可以先走,这首歌他绝对会从头骂到尾的。”海德薇莉在基尔转身从酒柜下钻出去的时候大声地对我说,基尔回头冲她做了个愚蠢的鬼脸,搞得我哈哈大笑。他在海德薇莉转头往人群里一钻,一会儿看不着就出现在了小露台附近的梯子上。
“基尔,下来!”下面有人在到喝彩。
“哈!我才不呢!”基尔抢过话筒,“今天晚上就是本大爷的场,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听好了!”
台下一阵哄笑,但是没有人离开,鼓手正没心没肺地敲打着电子鼓给下面助兴,一群人潮水一样的倒着喝彩,看样子基尔也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事了。
后面的萨克斯已经吹了起来,基尔就在这喝彩声中张扬帅气的打了个响指,台下的观众和他一起摇摆了起来。
“Bunga-Bunga——Book!!”他在一片嘈杂中宣布,低声地笑了两声。
海德薇莉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离开,她却给了我个眼神,然后朝着人潮中走去,加入了给基尔倒喝彩的行列里,就好像这是个什么仪式一般。
我也顺着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往看得见舞台上的那边走去,基尔已经在唱了,沙哑的声音吼叫着,仔细听的话倒是还能听出点调子。幸亏这本来就是电子爵士的样子,调子完全就不是重要的地方。
“He thinks it's cool to play the fool and mess with you and me!Look out, baby. Dolls, Vorsicht!”
“Fais gaffe!!”下面的巴黎人大笑着纠正他。
“Watch out!”我跟着起哄,前面有两个回过头来看我,八成我说的才是真正的原词。
“He'll eat you up and spit you out!He's Bunga Bunga, the king of fun!”
“Look rightpast that son of a gun.Take care, kitten. Broads, beware!”
我想他在台上应该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基尔举起手在空中跟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挥舞着,台下的人群也就跟着他一起喊着,时不时地帮他把德语给纠正成法语,听起来哪一方都不对。人们在捧杯,在欢笑,角落穿着黑长裙的女人在对着玻璃涂口红,而小偷恐怕也混在这酒徒里胡作非为。这里不是红磨坊,却像是在红磨坊一样,所有人都在其中狂欢。
这种气氛也感染到我了,边上有人新开了一箱啤酒,一群人就手忙脚乱地去拿那些罐装啤酒。说实话在这种颇有氛围的酒吧里面拿着锡罐喝酒的感觉着实奇妙,有一瓶啤酒直直地向着我飞来,我伸手接住,抬头一看,才看见海德薇莉笑着跟我招手。然后我们同时举起了啤酒罐,在空中干了个杯。
“He'll break your heart with time to spare.Bunga Bunga, the king of sin.”
“He won't giveup, he won't give in.Just a page in the Bunga Book of his life.”
大家一起在下面潮水一样地喊着欧耶,还有人继续喊着让基尔现在就下来。
基尔大声地喊了一句:“做梦!”
这惹起了哄堂大笑,鼓点变得急促起来,有人跟着打起了节奏。
基尔振臂高呼:“Achtung!”
台下就回应他:“Attention!”
“Warnung!”
“Avertissement!”
“Vorsicht!”
“Fais gaffe!!”
"Pass auf!!"
"Look out!"
基尔一个与全场的法国佬怄着气,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叫,耳边只剩下了欢叫声,我在人群中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嗨!各位!”基尔大声地说,“今天我们就休战吧!我要把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那个,那个什么,你叫啥来着?”下面便笑得更厉害了。
一束光就顺着他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打在我身上。海德薇莉笑得弯腰直拍桌,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又茫然,可笑极了。等海德薇莉终于笑完,站起来,笼着手朝舞台上喊着我的名字,周围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声音,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啊好的,就那个,柯克兰是吧,给本大爷站那儿听好了!”他不知道何时弄了个吉他在手里,鼓点又重新响了起来。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在幸灾乐祸地大喊:“这可不是什么好歌!”
还有不认识的家伙拍了拍我的肩怜悯地说:“这朋友不能要了,还是快逃吧。”
然后基尔就回到了旋律中:“丛林的规矩都是他在设计,花心老鬼他哪次按着规矩来?”
人群嘈杂,冲我喊着“当心!”
“当心咯!宝贝、洋娃娃,看清楚点!他会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是个混蛋,有趣的国王!看着那个小王八蛋!”
海德薇莉终于挤到了我身边,嘟囔着“这唱的是他自己啊!”便拉起我的手,和人群一起摇摆。
“小心点!猫咪、娘们儿!警觉一点!他抬手之间就能伤透你的心!”
“这个混蛋!罪恶的国王!他死缠烂打绝不放手!你不过是他风流浪荡的日子中的某个傻瓜!”
“真是个好歌。”我笑着跟海德薇莉说。
海德薇莉笑吟吟地说,“对吧?这个乐队写的都很有趣,我以前还看过现场演出。”
“不过基尔可真是王八蛋,又胡乱地改了词!”海德薇莉似乎对此不满,却也还是笑着,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回头我送你个CD吧?反正也说了今晚邀请你。你住哪儿?”
“他像雄狮一样吼叫!但他其实不过是个他妈的娘炮!”
“他像公鸡一样勇敢!但他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我住在帕西。”我微笑着告诉海德薇莉,她正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水性笔,咬开盖子。
“嚯!小少爷啊!”海德薇莉叼着笔盖,含糊不清地打趣道,“帕西的哪儿?”
我告诉了她我和弗朗西斯一起租下的房子,她认认真真地把它写在了手臂上,歪东倒西的,却又像是很有个性的纹身一样。我才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意外地似乎有一些伤疤,可能这就是她在这个燥热的夏夜都还穿着长袖外套的原因,毕竟女孩子多多少少不会愿意把自己丑陋的伤口展露现人。但她又像是完全不介意被我看见那些疤痕一样,丝毫没有介意我忍不住落在她手臂上的眼神。
“好了。”海德薇莉笑着说,“想要我的电话吗?今天可是例外免费就能拿到哦?你一个人在巴黎人生地不熟的,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可以找我们,至少基尔一直在。”
我向她伸出手心,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笔尖摩擦在皮肤上有些意外地痒,我看着她耐心地写下一串的数字,又写下了另一串。
“这个是基尔的,要是哪天不打算再继续戒酒的话,就给他打电话吧!他有很多上好的啤酒。”
她对我露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