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才知道那个闪光浴霸的名字,他叫阿尔弗雷德,确实是个高能量浴霸般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美国人,拿来做免费的廉价劳动力确实不能再合适。
不如说,弗朗西斯叫来的这些家伙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光芒四射,充满热情,这让我一个人在里面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弗朗西斯让我不要介意,因为他本来也就对“瘦小可怜的英式小身板”没什么期待。
于是看样子会在这场意外的香槟之旅中扮演和事佬一角的安东尼奥及时冒了出来,阻止了我试图告诉弗朗西斯我只是穿衣显瘦型的拳头。
最后我被安排在三楼,就在弗朗西斯的房间隔壁,因为这姑且还算是他亲戚买下的房子,因此房间的处置也就由他去了。但令人不舒服的是,看样子弗朗西斯过去也住过这里,衣柜里残留的衣服也好,华而不实的梳子和掉落的金发也好,恶心的是还有他的画像。
到底是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画像裱好放在桌上?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吗?对我的疑惑弗朗西斯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拖着我下楼,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我不想去认识他那些所谓的朋友,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交往的家伙。人在此地身不由己,比起跟这群看起来就麻烦的太阳能发热器在一起,我还更情愿回到巴黎去和王一起喝茶,毕竟他是巴黎少见的不喝咖啡只喝茶的人,跟他在一块还比跟弗朗西斯这种人在一块相处得更加舒服。
幸而午饭时间除了被意大利人吵得聒噪了些以外,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这群人根本就不介意有一个突然加入的外人,反而一个两个都挤着跑来跟我说话,甚至没距离到不知道哪个家伙更加麻烦。费里西安诺却很高兴,告诉我们意大利人最喜欢这样闹哄哄的全家坐一大桌一块儿吃饭了——尽管我们绝不会是一家人,这是肯定的。
在午饭后弗朗西斯塞给我一把沉重的硬剪刀和一个编织的篮子,这就是今天下午要用的全部工具。
“知道怎么挑葡萄吗?”分发草帽的时候他问我。
“我没试过。”我如实回答。
阿尔弗雷德笑嘻嘻地接过话:“哈!那你完球了,要是这里今年酿出来的香槟不够好,弗朗一定会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你的头上去的。”
弗朗西斯挥舞了一下剪刀威胁:“如果今年这里的香槟不够味,小心哥哥我第一个来找你这个只喝威士忌的味觉白痴的麻烦。”
“干什么呢!就算是我也喝香槟的。”阿尔弗雷德把草帽戴在头上,冲着弗朗西斯皱皱鼻子。后者则一把敲在他头上,“加州香槟不能叫香槟,快去吧小鬼头。然后这边的坏孩子跟我来。”
“你叫谁坏孩子?”我瞪了他一眼。
弗朗西斯举起剪刀投降,咔擦咔擦地剪着空气:“对不起,忘了,看你这个死板又不讨喜的样子,你莫非是哈罗公学毕业的?”
“天知道。”我抱起篮子,“我没找到毕业证书,不过据说在我妈那儿收着。”
“你还有妈妈?”弗朗西斯失礼的问。
“不好意思,有的。只不过现在搬到国外去了,好多年前就搬到加拿大去,工作忙极了,到现在都还没碰上两面。”
“可怜孩子,难怪你一个人跑到法国来寻求安慰……”弗朗西斯嘟嘟囔囔着出来,突然大叫一声,慌张地摆手。
“欸?你该不会是……事先说好哥哥我可不负责给大龄处男做糖爹哦?”
“哈?”我给这个傻子气乐了,“你才几岁几个钱一顿下酒几片头孢啊?就想着做我的糖爹,想得美。”
“在法国无论问男人还是女人年龄都是一个极为失礼的事,美人无关于年龄。”弗朗西斯用纪录片主播的声音深情地介绍,被我一手肘捅在腰上,才吃痛的闭上了嘴。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空气中都有葡萄香甜的气息。
中午的时候为了降温,似乎有开过喷水装置,葡萄上都还挂着水珠,弗朗西斯就像导游一样一边介绍着怎样的葡萄最适合酿酒,一边咔擦咔擦的剪着枝条。那些折射着阳光的水珠时不时地跟着他的动作滴落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我的头上脸上。
在看不见的藤蔓后面费里西安诺在唱歌,他跟他的双胞胎哥哥在一块,跟安东尼奥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队伍,负责了好大一片的葡萄架。
这让弗朗西斯似乎感到非常不快,看起来他比起带着我这个对葡萄一无所知的新人和那个缆绳都拴不住的美国金毛而言更想要去带那对活泼好说话的兄弟。但是安东尼奥坚持说如果让弗朗西斯去带那对兄弟的话,最后会变成三人一起坐着晒晒太阳喝喝香槟吃吃葡萄,什么事都完成不了。毕竟他们几个看起来都是那种悠闲的性格,扎堆放一块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弗朗西斯难得没有拐到别的话题上,看样子他是真的爱惨了香槟,光是采摘葡萄这一个工序就已经让他满脸带笑,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老师,就算他跟我介绍,我还是在下剪子之前被他不断叫停——他对我选择的葡萄枝极其不满。
“那不能怪我,你这样口头一说我怎么能理解?”我反驳道,本身我就不太习惯干农活,虽然我记忆不是很清,但是我依旧记得在城市中生活的各个片段。
“那是你自己太傻,甚至不肯多动一动脑子。你吃下去的营养都长在你那可爱到可笑的眉毛上去了吗?”弗朗西斯讥笑着说。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额头:“葡萄和我的眉毛完全是两回事吧!那你身上那堆猿人一样的毛可怕不是吸收了更多本属于脑子的营养才能如此蓬勃生长?”
“都说了那是荷尔蒙的象征!没情趣的英国佬。”弗朗西斯咒骂着,听见声音向我们走来的阿尔弗雷德发出了杠铃一般的笑声,跟被人掐住脖子的橡胶鸡一样尖锐刺耳,笑着笑着又变成碾过针板漏气了的橡胶轮胎才会发出的声音,就算是附近河谷的公鸭都叫得比他好听那么一点。
“好!打住!!”吵嘴小警察安东尼奥突然从我们之间的藤蔓里探出脑袋现场出警,“你俩别老这样,一碰在一块儿就吵,再掰下去没完没了了。”
他拨开藤蔓蹦蹦跳跳地单脚跳进我们所在的这一道里,鞋带却卡在了树枝上,场面一瞬间陷入了尴尬。
我放下篮子去解救了被挂在树枝上的安东尼奥,才把他放下来,他就一把拉过我,毫不生疏地搭在我的肩上,笑嘻嘻地跟弗朗西斯说:“那这样的话,就把亚瑟借给咱来帮忙呢?你俩跟个打火石似的,碰碰就火花四溅的,回头把这地儿给烧了那可不好。”
“嗨!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爱情的火花。”阿尔弗雷德大概自以为很阳光爽朗好青年的打趣道,但在我看来他根本就只是在嘲讽人。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漏风的破嘴!整天咿呀咿呀的没看见厨房里没熟的鹅肝都探头找孩子了吗?”弗朗西斯说,然后转过去对安东尼奥说,“这不太方便吧?你看,亚瑟他现在……”
“作为交换让小费里来你这儿帮忙怎样?”安东尼奥打断他的话。
“太好了说定了就这样成交你可以滚了英国佬。”弗朗西斯喜笑颜开,一把推过我就往安东尼奥怀里推,愣是要把我们俩直接一起推出去。
“那正好!我也不想再跟你在一块儿了!”他的态度令我恼火,就好像我是什么脏手的东西一样被推来推去,完全不给我留点情面。人人都说法国人情商高,行为优雅,但这些词都完全不适用于弗朗西斯的身上,他自恋,傲慢无礼,一无所有却目中无人,刻薄又讨人厌,哪怕他有一丝优点,那可是连路易十六都值得逃过一劫不被处刑。我咒骂弗朗西斯,我会一直咒骂他。
领着我向前走的安东尼奥却笑了。
“你别看弗朗跟你说话的时候脾气看起来很臭,但他人还是不错的,顶多变态了那么点。”
“是挺变态。”我龇牙咧嘴地扮鬼脸,“你们怎么会跟这种人交往下去?真是太坚强了,要不是签了合同我真是没法跟他一起待满三天。”
安东尼奥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点惊讶地说,“咱才想知道呢!你咋做到的?弗朗嘛,偶尔是个很不错的朋友,但是要像家人那样住在一块,大概除了你以外谁都做不到。他跟任何人都处不太好,而且自己也知道。但是弗朗从来不介意他人怎么看他,就算他之前真的干了太多坏事,搞得我们群起而攻之也不会为此反省的。”
“还有过这种事吗?”我尴尬地笑笑,“当时莫名其妙就签了合同,我也不了解……”
“这也难怪。”安东尼奥看起来试图安慰我,但是他的怜悯中总让我觉得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咱原来还想呢,你咋突然跑去和弗朗那家伙同居,知道消息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不好意思。”我叫住安东尼奥,“我们之前就认识?”
安东尼奥歪过头:“什么?啊啊,咱才是都没告诉你嘛。早在签合同的时候弗朗就打电话说了啦?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比起来还是先摘葡萄吧?不然大好的葡萄真是可惜了。”
我对安东尼奥的态度感到怀疑,但是令人没法去怀疑的是另一边的臭着脸的那家伙,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费里西安诺的双胞胎哥哥,但看起来脾气截然不同,中午的时候我已经充分见识过了一回,那浮夸又张扬的臭脾气,连费里西安诺都死活拦不住。
“弗朗很少会到乡下去,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巴黎游手好闲的搞搞什么文艺,但是我在西班牙的老家有自己的园子。”安东尼奥介绍道,“干农活还挺有趣的,收成的那种成就感可是很难从其他地方获得的哦?”
他看了看周围,似乎是选下了一株葡萄苗,突然伸手从下面摘了一颗,直接吃了起来。大概是看见我吃惊的表情,安东尼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啊,偶尔像这样尝一尝看看味道是否合适再摘也不错啦。来,你看,像这样用手托着下部,然后从这边的柄……这样剪下来。”
枝条被切断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安东尼奥拎着那串葡萄,笑得比散落的太阳还要灿烂。他把剪刀塞在我手里说:“这边这个也长得不错,来,你来试试看。”
“啊,好。”我有些僵硬地拨开叶子,安东尼奥的手就托了上来:“像这样,把葡萄轻轻托起来,让柄不那么僵硬,这样的话对树的伤害要小很多……”
我的手里也终于多了一串新鲜的葡萄。
“放在篮子里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下面的给压坏哦!”安东尼奥提醒了一下,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我看着他娴熟地收割着成熟的葡萄,也开始物色树枝上那一串又一串饱满的果实。说实话在我看来这些葡萄串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完全不能理解弗朗西斯那挑剔的眼光是怎么在其中挑选出最适合的果实。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一颗葡萄就塞进我的嘴里了。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香甜饱满的汁水和果肉就在我的嘴里爆炸开来,一瞬间口腔中都充满了葡萄的甘甜清香,好好的润了润一直没喝到水的喉咙,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干渴了。
安东尼奥连眼睛里都是笑意盈盈:“如果选择不下来的话,就亲自尝一尝……只有自己试过才能知道。”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过身去就看见隔着几道葡萄架的另一边,空隙中弗朗西斯正靠在支架上看向这边。他的金发上散着被树叶打散的阳光,刺眼的要命,真希望他能换个不那么糟的位置。看见我回头,弗朗西斯立马就站直了身子要走的样子。我皱起脸,朝他吐了吐舌头,他马上就朝我比了个中指,我回敬了他一个大大的V,洋洋得意地转着手里的篮子展示成果,才看着弗朗西斯抱起篮子转身就走。这虽然什么都不是,却让我感到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带着点得意就开始剪起了葡萄。
安东尼奥也顺着刚才的缺口往外看,当然,他什么也没看见,茫然地回头来看我:“刚才有谁在吗?”
“没有。”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说。
“我不可以心情不错吗?这又没违法。”我轻快地回答。
“弗朗切哥哥——!”费里西安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弗朗切哥哥!你要走了吗?”
接着我就听见了弗朗西斯的喊声:“我决定罢工了!你们忙去吧!”
安东尼奥就做出了一种明白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继续手上的活去了。
真好笑,我无缘无故地因此感到愉快,就连葡萄都看着更可爱了起来。